“喇叭胡”或“胡喇叭”是他来到宋庄后圈里人对他的一种称谓,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与喇叭的情结太过沉重了,付出的也太过沉重了,失却的也太过沉重了。
谈到宋庄,胡军强近于自嘲般地说,我在宋庄圈里人中算是“老龄人”。与其他人相比,胡军强来宋庄比较晚,但圈里人对他很尊敬,一种原因是因为他的年龄偏大,另一方面是他对于喇叭的执著。来之前,我一直在心里揣测着他应该是这样一个艺术家的形象: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甚至是蓬头垢面因为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谁会十多年为一个喇叭付出这样多?然而事实上我是错的,就像很多人不理解他的作品一样。文如其人,画亦如其人,但胡军强本人要比他的作品更容易被人接受一些。一个偌大的、可能原本是一间仓库改造成的画室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画台兼餐桌上也不例外,干净得一尘不染。胡军强也远非我的想象,眼前这位简直就是一位戏里的白面书生,有点纤弱的感觉。如若不是画室环境的感觉,我真想象不到这里竟是一个艺术家的“巢穴”,孵化出如此众多具有冲击力的作品。
进得门来,一个硕大的喇叭铜雕当头迎面地冲着你,一下子就使你感觉到了耳膜承受的危险。近乎一半的空间,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几十件用铁链焊接成的人体喇叭装置艺术品,那一排排的“喇叭小人儿”从高处向一望去,俨然是把兵马俑搬到这儿了这是一群当代的“兵马俑”!环视周围,除了这些铁喇叭、铜喇叭,还有陶瓷喇叭、油画喇叭和人体行为艺术出现的大喇叭简直就是走进了一个鼓噪的王国里。
喇叭胡究竟缘何对喇叭有如此深厚的情结呢?这是我们此次采访他要揭开的一个谜底。
今年恰好50岁的胡军强看上去并不像是苍生阅尽之人,倒有些舞台小生风韵。但我们所共同经历过的那个时代,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太深的印迹。他从小就随同父辈们进入云南边陲的深山沟里,那里是一个封闭的三线基地,几乎找不到一片平整的广场,唯一可以聚集的地方就是一处被称作“盐王府”的老宅院子,一只高音喇叭成为这里了解外部世界的唯一载体。胡军强说,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在喇叭的胎教里出生,在喇叭的鼓噪中长大的,喇叭的声音能够说是锥心刺骨。就是在那个不大的广场上,几乎浓缩了那个时代的一切元素,批判会、最新指示、武斗、大辩论这不能离开喇叭的功能。那是一代热血沸腾的年代,是一个充满漩涡的年代,就连正在读书的少年胡军强也未能躲避。厕所里一条反动标语差点给他带来不测。正在危难之时,艺术之神光顾了他,云南省京剧院来学校挑选,他有幸离开了这个漩涡之地。
当时是样板戏的天下,他自然也是从学样板戏开始了自己的艺术之路。随年纪的增长,由于嗓子原因,使他从台前转入到幕后,开始有效学习舞台美工。阴差阳错,剧团到欧洲演出后,他有机会留下来到北京进修。他的老师是中央芭蕾舞团曾主持《红色娘子军》舞台美工的著名美师。这位名师曾对他们说,艺术是一条艰难的路,你们来这里就要抱定要做一个艺术家的信念,如果现在后悔还不晚,这也许需要十年、几十年才会悟到。但胡军强却发誓自己一定要做那个艺术家。1979年的这个誓言他已经守了近30年。由于他的勤奋和天赋,很快便崭露头角,接下来是一段风光岁月:举办了多个展览,甚至到欧洲展览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并获得云南省政府的嘉奖。后来他到德国与一家金融机构签订了协议,成为一名旅居德国的美术师。在国外生活,使他更多地了解了世界,知道了咖啡是好喝的、黑面包是最贵的封闭中走出来的胡军强,洞开了精神之门,也洞开了艺术境界。但同时他也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黄皮肤是扒不下来的,他的根还是在祖国。
德国人做事严谨到几乎刻板,在国外他的生活精神是压抑的。德国的汽车很多,但却听不到喇叭声。一次他走在街上思索着,一不小心走到了汽车道上,背后突然一声喇叭显得那样刺耳,也突然惊醒了他的艺术灵感喇叭,不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艺术符号吗?由此也再次唤醒了那曾经锥心刺骨的喇叭声。
为了这只喇叭,他放弃了国外优越的生活,回到家乡这个偏远之地,营造自己艺术中的鼓噪世界。
他把自己这些年来几十万元的积蓄,全部用在了喇叭上,甚至故意选在了收废品的杂居地安居下来,在这里蜗居了很多年。很多人不理解,甚至他的女儿也对他说,哪儿不好,非要在这个收废品的地方安居下来吗?但胡军强有他的世界,他的艺术世界要离现实世界越近越好。
这一段生活,胡军强用“闭关”两个字形容,除了创作,就是学习,学习佛教、道教,甚至学习气功,他与佛教中人也广结善缘,也经常打禅论道。这样的生活持续了6年之久,妻子不满意了,带着孩子出国走了,但他依然留守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说,艺术家不是乞丐,但要需要一个精神、思想上的修行过程,也许“乞丐”才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中的修行者,把自己放在最普通、最渺小的位置才能真正体验艺术。他生活在这个环境,是精神上的需要,是创作上的需要。
这6年是他创作的丰收时期,《粪坑系列》、《民工》系列、《神鬼》系列、《红弹弓》系列、《小丑》系列、《大喇叭》系列都是在这一段时期创作出来的,可谓是到了一个创作的鼎盛时期。“闭关”6年后,胡军强终于出关,靠着借来的10多万元来到宋庄这个最具人气的世界艺术家的聚集地,开始迎接世人的审视。来到宋庄后,他将大喇叭延续下来,并适用到更加宽广的艺术领域。他曾经用4个月的时间,在江西景德镇创作、制作出了系列的陶瓷喇叭,使喇叭与最具民族特色的陶瓷艺术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他用巨资购买了一卡车的铁链条,创作制作了铁链喇叭人,给大喇叭赋予鲜明的当代特色。
一个国家不光需要经济强大,也需要文化强盛,他一直在做的只有这件事,希望他的作品能与国际交流、对话,这样他就满足了。他能做到的就是把自身所做的一点点小事做好。
我们所曾经生活过和正在生活的时代、抑或今后还在生活的很漫长的时代,喇叭也许都将伴随着我们,尽管它的作用与功能可能会随时代改变,但我们必定逃不出它的鼓噪与鼓动。有时我们就是这样,想逃避的东西却永远都要缠着你。在自然与时代面前,个体显得那样渺小,就像胡军强这样,尽管他营造了一个鼓噪的世界,他依然显得这样无奈,他的大喇叭究竟能够惊醒多少人呢?
这时,我听到窗外有小贩用喇叭发出的一声吆喝声